我小时候用过的一把小镰刀的故事
庄户人家孩子常有自己专用的农具,比如一把小镰刀。那时,我们放学后是要给牛割草、给割猪的,这就需一把称手的小镰刀——不是用来割麦、收玉米、割菜籽的长杷镰刀,个头起码小一半,刀身也就两指长,弯成好看的月牙形,握起来轻轻松松的,得心应手才好。农家子弟,谁没有这样的小锹、小铲、小镰刀呢?
对孩子而言,田野间的劳作其实更多是一种休闲娱乐,并不觉得辛苦。放下书包,几人相约,人手一把小镰刀,或挎或拎一只大竹背篓,蹦蹦跳跳地奔向原野。来到田埂,走至阡陌之间、地头沟畔,边劳动边嬉闹,说不完的知心话,原野间除了风声水声虫鸣鸟鸣,好像就是我们天真无邪的欢声笑语了。
蹲下身子,弯弯的小镰刀一钩,轻轻松松地就挖来了荠菜、苦苦菜。再一钩,就钩到了苜蓿,一钩又一钩,便掘得了一丛丛鲜美的小蒜,或凉拌或清炒或稍加腌渍,均是饭桌上的时鲜野菜,极好的乡间美食。一把小镰刀,就像是加长的灵巧手指。目光指到哪儿,小镰刀就会跟到哪儿,“嚓”——只需一割,鲜嫩的野菜就会冒出一股绿汁,轻轻地摊在地上,散发出一阵清香,捡起来,扔进一边的背篓里就是。饶是再忙,我们的小嘴仍絮絮叨叨地聊得起劲……如此劳动,哪有什么辛苦可言?高兴还来不及呢。运气好时,还可能在草丛里捡到几枚野鸡蛋,或遇上几只拳头大的梨瓜,一拳砸开,又甜又香,是最让人惊喜的美事了。
最主要的,当然就是给牛割草、给割猪。广袤田野里,牛、猪、羊爱吃的遍地皆是:拉拉扯扯的野苜蓿草,开粉色喇叭花的夫子苗,一节节如竹叶似的鸭跖草,边缘生锯齿的小蓟,别名野豌豆的翘摇……许多牛猪草,其实也是中药材,如只开半边花的半边莲,叶似犁头、花似紫蝶的犁头草,还有常见的车前子、蒲公英等等。有的牛猪草,就是野菜。像茵陈蒿,可以做团子吃,野水芹稍炒一炒即可上桌,剪刀草焯了炒腊肉别提有多美;苦苣荬一直是平头百姓的心头好,可以清肝明目的。
正是在长期的类似牛猪割草这样的田间劳作中,我们认识了许多植物,就像认识了一个个乡间伙伴一样,知道了它们的长相、个性和脾气,觉得无边的原野不但是个大花园、游乐场,给我们带来了乐趣和欢笑,同时也是增长知识的生动课堂。而身为一个乡野间放养长大的农家孩子,无论童年还是少年时代,在绿色原野间打猪草、干农活,尽情挥洒汗水、尽情玩乐欢笑的日子,最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一段美好时光,如今想想都是一种幸福。
至今记得,那把心爱的小镰刀是父亲送我的。杉木短柄,钢口真好,割上半天草也不钝,更不会卷刃。刚得到小镰刀时,我稀罕得很,有事没事总爱握在手里,割草、砍树;甚至悄悄地插在裤腰间,如侠客佩戴宝剑一般珍爱。下地干活时,小镰刀真是又称手又轻快,左手轻握住草茎,右手执镰,稍稍一拉,肥美青嫩的野草叹息一声,便被割断,矮下了身子。
遇上一大丛嫩草,割得快时,只听得“唰唰”声响起,很快地上就矮下了一片,捡起来,装进竹背篓里,多有成就感。割上一阵,我们也会休息,看到坡埂上有刚出土的茅针,赶紧招呼着去拔,边拔边剥食,水汪汪的,真甜。见水田里有茡荠秆,又兴冲冲地挖几枚野茡荠,轻轻咀嚼,清甜又甘美,滋味实在是好。有时贪玩或聊天忘了时间,看天色将晚,赶紧挥动小镰刀,认真开始割草了。若图省事,干脆捋些树叶,虚虚地铺满篮子,回家交差。只是,走向牛猪圈羊舍,喂牛猪、喂羊,或者抓两把青草给尾随的大公鸡时,看它们津津有味地吃得那样香甜,才心里有点愧疚,觉得亏欠了这些可爱的家伙。那时,遍野生长的青草也是宝啊。
有一年夏天,父母亲忙着伺候十几亩麦地,荒了菜地里的几棵香瓜苗。母亲让我去除草时,眼里根本找不到香瓜苗,全让疯长的野草覆盖住了。我一狠心,将心爱的小镰刀在大青石上磨得寒光闪闪,左手撸草,右手执刀,不管不顾地闷头挥镰,只听得刀刃割断草茎的“嚓嚓”声不停在响,浑身的汗水如小喷泉一般渗出,滴落在田地里,“哧哧”冒烟,直到荒草被割得干干净净,一行行瓜苗齐整整微笑在面前。庄稼与土地不会负我,后来真吃到了香瓜,世间最美味的“九棱青”红瓤香瓜。
不用镰刀好多年了。今年春节回老家,看到我那把小镰刀并未被丢弃,就插在杂物间墙上的砖头缝中,酣眠在属于自己的旧时光里,裹了一身铁锈,一年年老去。我默默地伫立一阵,关于小镰刀的往事,连同童年、少年时的美好日子一下子流淌开来……
(张耀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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